你与我之歌 世界终焉
在失去了所有的世界中,我与你相遇——。
于是乎,我与你相遇——
你与我之歌 世界终焉
故事:桥本纺
插画:高野音彦
略显昏暗的便利店里一片寂静。
独自一人的我像洄游鱼搬在店内来回走动。我不断将炊饭、油渍沙丁鱼罐头和塑料瓶装的矿泉水等装入购物篮中。
而在杂志摊前,我终于停下了脚步。
现在明明是冬季,那里放置的杂志上却排满了“夏”的字眼。杂志的封面上是微笑着的泳装模特。我也学着模特微笑了起来。但窗户上映射出的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快乐。嘛,即便是模特的笑脸,仔细观察的话也会发现她脸上没有丝毫快乐。
拿上所有的必需品后,我离开了便利店。
当然,钱是没付的。
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收银员了。
我边听着发电机噗噗作响,边吃着饭。
我热了热炊饭,打开了油渍沙丁鱼罐头,喝了口矿泉水。
我的房子位于西新宿尽头。它只是个刚好六畳的单间。透过小小的窗户,街上的高楼大厦和下面平坦而宽广的城镇都尽收眼底。不过现在都淹没于一丝惨淡的月光中。不仅亮着灯的房间一间都没有,而且高楼大厦就像是黑色的墓碑。
但它们或许确实就是墓碑。
因为人类已经要灭绝了。
仅是名大学生的我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一开始确实有看到中南美各国发生了奇怪的发烧的报道。而后没过几天报道就变成了「美国的奇怪发烧症愈发凶猛」。紧接着遭罪的则是欧洲。然后是非洲、亚洲……整个世界在短时间内就陷入了疫病之中。由于发生地过于仓促,感觉似乎谁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大部分的人类都死了。
不过半年,人类就已经要灭绝了。
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还活着。
或许是我的运气好,又或者是我对疫病有什么抗性。
嘭
嘭
当球撞到墙壁时,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。我偶尔也会打网球。当然由于没有接球的人,我也只能对着墙壁打。
嘭
嘭
网球在我和墙壁之间不断来回。
不久后,疲倦的我坐倒了下来。
天空很蓝。
鸟叫声在四处回荡。
空气比以往更清新。
即便人类灭绝了,世界却没有任何变化。
尽管有人会觉得这很奇怪,但也有人觉得这理所应当。人类,不过是极为渺小的存在罢了。
我把眼睛闭上,缓缓地调整着呼吸。
不久后,不知何处传来了猫叫声。喵、喵地叫着,十分动听。好奇怪啊,我这么想着。猫只会在请求喂饭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。猫与猫之间用这种声音交流,肯定是不可能的。猫叫声在不断向我靠近。
我急忙站起身来。
我惊了。
有一个女人独自走在公园的路上。而她身后跟着很多猫猫。有黑猫、白猫、茶色的猫、双色猫、棕斑猫和银斑猫等。
数量上则过百了。
「你好」
我反射性地打了个招呼。上次见到活人已经是五个月前的事了。因为我认为已经只有我还活着,而其他人都已经死了。还是说…….那只不过是幻觉。只不过是因为我受不住寂寞而机缘巧合般创造的幻觉吧。
她注意到了我。
「该怎么应对这些猫猫啊」
她一脸困惑地这么说着。
「想给它们投喂食物,结果却聚集了这么多只过来」
发生了好多事。
真的发生了好多事。
人类在其终焉又暴露出了他所有的丑态。
所以要保持理智是很困难的。即便是我,一直独自生活久了也会有要疯掉了的感觉。又或许,我已经疯掉了。
她那天晚上对我这么说道。
「我啊,是调查体」
「调查体是指?」
「因为这颗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体即将灭绝,所以我要在其完全灭绝前记录它们到底是怎样的生命体」
「所以…你是宇宙人?」
「稍微有点差别。我并不是宇宙人,我只是调查体而已。一种类似生物机械的东西」 我谨慎地点了点头。
「所以你化为人身只是为了不让我害怕?」
「是的。你很聪明嘛」
因为她声称要“调查”我,所以便和我一起生活。
当我问她的名字时、
「名字、那是什么」
她则这么回答道。
「嗯,名字是用来标识身份用的称呼」
「啊,我明白了。但我没有那种东西。那就由你来决定吧」
「那就取名——雪」
因为是冬天,所以取名雪。
十分单纯的想法。
尽管我并没有相信她说的话,雪确实是个奇妙的人。
她什么都不知道。
由于加热炊饭过久,反而将包装弄碎了。
罐头直接上嘴啃。
把发电机认为是小型的吵闹的活物。
当雪睡着后,我偷偷看了眼她的睡颜。
呼——呼——,她平稳地呼吸着。无论怎么看她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子。完全无法相信她是台机械。啊,但是,她说她是生物机械来着。真亏她能想出那种借口。
但在她的肩膀旁,有一颗奇怪的痣。
看着似乎是什么记号。
宇宙人?
调查体?
不会是真的吧。
我教会了她打网球。
嘭
嘭
网球在我与她之间不断来回。
嘭
嘭
她渐渐地熟悉了网球。
嘭
嘭
网球在我与她之间不断来回。
打了很长时间后,我们走向了公园的一个角落。
那里有一棵标志性的巨大橡树。
在它的树根处、埋葬着佳奈。
「这是什么」
她看到了一根突兀的棒子后这么问道。
我这么回答道。
「这是和我稍微有些交情的朋友。因为她死了,便埋在了这里」
「人死后,你们就会把他埋到土里吗?」
「是的」
「你会偶尔这样过来看她是吗?」
「嗯」
我把塑料瓶装的矿泉水倒过来。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地滴落在橡树的根部,而后被其所吸收。
「实际上我想给她带桃肉罐头」
「桃肉罐头?」
「因为吃下它似乎就会元气起来」
我和佳柰相遇,也是在这个公园。
她倒在地上。
脸上和身上都是泥巴,衣服破破烂烂的,鞋子也没有穿。将她抱起来时,她的身体就像火炉般滚烫滚烫。她早就发病了。
于是我便将她带回我的房间照顾。
高烧三天后,她睁开了眼睛。
「不、不要……」
她一看到我,就用非常胆怯的声音这么说道。
人类在其终焉又暴露出了他所有的丑态・・・・・。
佳柰很难相信我。
她一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,每当我来到身旁时也总是身体发颤。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将自己锁在单元浴室里。
在相遇的第七天,她终于露出了笑脸。
那是我询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、
「桃肉罐头」
她这么回答道,于是我便去附近街道的超市寻找罐头。常去的便利店里并没有罐头。
我找了两个小时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并交给了佳柰。
「谢谢」
佳柰在接过罐头的同时,第一次笑了。
「谢谢」
那是个要哭出来的笑容。
而那却是最后的笑了。
翌日早上,她便停止了呼吸。
夜晚——。
想起了佳柰的事,雪便前来问我。
「和史,你好奇怪啊」
「诶,哪里奇怪?」
「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」
「因为我在思考东西」
「人类在思考时就不会说话吗?」
「视思考的东西而定」
我盯着雪的脸。
内心深处,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触动。
世界笼罩在月华下。
像是月光的大海。
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。
世界迎来了它的终焉。
我的内心在不断挣扎。
我已经不想再得到任何东西。
不曾拥有,便不会失去任何东西。
即便人类消失了,太阳也照常升起落下,风也照常带走热量。我的心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。但我并不想承认它。因为我不想知道它。
「和史,你怎么了」
雪这么问道。
「最近你完全不说话啊。我们马上去哪玩吧」
我边穿着外套,边这么回答道。
「我很忙的。我要稍微出去一趟」
「那我也去」
「你不来也可以。因为我很急」
我慌乱地跑出房间。雪的脸和充满不安的瞳孔快速地涌上心头。不曾拥有,便不会失去任何东西——。
我到底走到哪了。
冷风吹得耳朵发疼。脚尖也变得麻木起来。但我还是不停地走着。因为没有目的地,所以可以任意向前走。
对啊,就这么走到南极也可以。
离开这座城市吧。
再回归独居的生活吧。独自醒来、吃饭、入睡。谁也不能动摇我的内心。不能摧毁我的内心。只要在失去前丢弃就好了。如此简单的事。尽管雪会暂时感到寂寞,但不久后也会明白吧。
我带着一半的理智这么想着。
不久后我便看到了新宿车站。
我不带任何思考,直接越过闸口,继续向前。
「嘿,你好!」
当我到达十二号线站台时,从高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。
站台上有一个大叔独自站着。灰色的西服配着白色的衬衫,胸前则是蓝色的领带。
还有幸存者啊……。
大叔对着震惊的我这么说道。
「电车还没来啊」
「嗯….」
「糟了啊。我要让我的客户等我了」
哈哈哈,大叔这样笑道。
「但电车迟到也是没办法的事。还是好好休息吧」
仔细看的话,大叔的西服满是皱折。
衬衫的领口处沾满了油污。
而他的眼中则充斥着疯狂。
电车已经不会来了——。
「电车能早点来就好了!」
我边这么喊着边飞奔上了站台的楼梯。
以每步二级台阶的速度爬了上去。
回到房间后,却没发现雪的身影。
「雪?」
我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空洞地回响着。
等待的第一个小时。
等待的第二个小时。
等待的第三个小时。
雪却没有回来。
太阳开始完全下山,将整个世界染成赤红。
沐浴在这种光线中的我搜寻着雪。常去的便利店。不在。斜坡上方去过的某图书馆。不在。网球场。不在。
我突然想起什么,朝着佳柰沉眠的地方走去。
橡树的树根旁放着一个逗猫棒。
「她来过这啊……」
要在墓前供奉你重要的东西,前些日子我曾这么告诉过她。
「我错了,雪!」
当我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在边跑边这么呢喃道。
「即便将逗猫棒供奉给佳柰她也不会高兴的!」
我找遍了所有地方。一片漆黑的公园、大厦间的小道、满是涂鸦的高速公路的路肩,我喘着粗气不断地寻找着。喊着雪的名字。我的声音空洞地回荡在空洞的城市里。
尽管因为恐怖和焦虑而近乎疯狂,我还是一直追问着自己。
为什么我要这么拼命?对方不就是个内心疯狂的女子而已吗?不就是从何处过来,又去到何处而已吗?看啊,这不是正如你所愿,又回到了独居的生活了。但是,为什么你在嘶吼?在奔跑?你究竟在追求着什么?
雪!你在哪里!?
突然,从路肩处跑出来什么东西。
那是只茶色的猫。
猫猫们开始不断出现。
有黑猫、白猫、茶色的猫、双色猫、棕斑猫和银斑猫等——。
我朝着路肩内部望去。
在那里站着的是雪。
她带着几百只猫猫,朝这里走来。
我注意到雪笑了。
「我想着给猫猫喂食,结果就来着这么多只」
「你去…去哪了?」
我边喘着粗气,边这么问道。
她递过来一个圆圆的东西。
「吃下它的话,和史应该就能恢复理智了」
那是个桃肉罐头。
「因为常去的便利店里没有,我便一直朝着对面的店里去找了」
数百只猫猫在我的周围喵喵喵地叫了起来。
「猫猫们像是在唱歌一样」
雪边听着猫猫的叫声,边这么说道。她的嘴唇因为寒冷而发紫。脸颊则一片赤红。为了找桃肉罐头,她究竟去了多远的地方。
「完全就是在快乐地唱着歌——」
她突然停下了话语。因为我紧紧地抱住了她。第一次抱住的她的身体一片冰冷。 但她的吐气很温暖。
比什么都要温暖。
雪记住了我的全部。
如果她真的是调查体的话。
无论是悲伤、喜悦、绝望、希望,还是爱上谁的感觉和失去的感觉都——
记录了下来吧。
「我们回去吧,雪」
我颤抖地这么说道。
「回到我们的房间」